“阿兄……”阿密当抚摸哥哥的嶙峋的脊背。
阿伊勃唇瓣颤动,爪子般干枯的手深深掐入皮毛之中,死死盯着顾昔潮道:
“不管你是谁,不要再打那尸骨的主意。天羊神不会放过你的,找寻那尸骨只会带来灾厄。”
顾昔潮道:
“我的灾厄,无需阁下忧心。你要如何才肯告之尸骨的下落。”
阿伊勃冷笑一声,别过头去,望向帐外夜空下的群岚:
“要我告诉你,除非,你能把雪山夷为平地,草原变成汪洋,天地万物合为一体,除非……”
“除非,你能将她带回我身边。”
他顿了顿,悠远的目光缓缓移回帐内,失焦在榻前那一面帘幕中央,轻声柔语。
“她?”沈今鸾顺着阿伊勃的目光望向帘幕,才发现幽暗的帘上有金丝银线在隐隐闪烁。
顾昔潮点起了火折子,用手护着火光照向了那幅晦暗的绣画。
帐子里没有风。柔和的光从上至下照亮了整条帘幕,如同风一般微微吹动画幅的边缘,绣纹的表面如微澜翻涌。
光线所掠之处,那是镶绣着一幅半人高的画像,由各色的细线穿梭绣成,花纹如盘踞的蛟龙,正中间勾勒出一个女子曼妙的轮廓。
那绣画日久天长褪了色,磨平的表面,看不清容貌,只隐约见一个羌人女子,身材玲珑娇小,五官浓艳,顾盼之间,风姿卓绝,金丝纱裙翩翩飞扬,如同闻风舞动。
尤其她头上束了一条七彩抹额,抹额之上镶嵌一颗硕大的明珠。
饶是在大魏后宫里见惯美人的沈今鸾都觉得画上的女子容颜绝色,真是当得上是灿若明珠。
帘幕正对着胡榻。数年来,阿伊勃在病榻上,日日夜夜凝视着这一幅绣画。
顾昔潮问道:
“她是何人?”
阿密当面色微变,犹豫片刻,才道:
“歧山部的弥丽娜,曾是我阿兄的……心上人。你们找不到她的,她已经……失踪了很多年了,或许早已……”
“砰——”
“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!”
床榻被阿伊勃的拳头砸响一声,他惨白的眼里涌起血色,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弟弟的话:
“她藏在歧山部中不肯来见我,我要找到她……”
“就算她做了鬼,我也要依约,娶她为妻!”
说完,他又猛烈地咳嗽起来,咳得声嘶力竭,伛偻着脊背,声音如断弦嘶哑。阿密当垂了垂头,不再出声,急忙为哥哥顺着气。
他从怀里摸索出一条抹额,七彩流苏早已褪色成了青灰,那一颗珍珠仍然在黑暗中折射万千光芒。
“当年,我求她嫁给我时,她说要一朵永远不凋零的花做抹额才行。我费劲心力,才找到一颗最纯净的明珠,她很高兴,要我成亲当日亲手帮她戴上……”
珍珠产自海洋,在草原可谓是千载难寻。这阿伊勃为了心上人算是有心了。
熠熠的珍珠照亮了他没有光的瞳仁,他神情变得殷切,摊开了掌心递上抹额:
“如果她看到这条抹额,定能知道是我。你若真能找到她来见我,我便、便告诉你尸骨的下落!……”
沈今鸾扬了扬眉,心有顾虑:
“如果我们帮他找到了心上人,他却耍赖不肯说怎么办?”
顾昔潮没有接过抹额,只是直视着阿伊勃的眼,道:
“找到弥丽娜来见你,你便告诉我尸骨的下落。此为诺言,你是否敢向天羊神发誓,绝不违诺?”
阿伊勃抬起右手臂,猛地拍了拍左胸,高声起誓:
“天羊神在上,只要你能找到她,就算我阿伊勃做了鬼,也定会遵守诺言!”
顾昔潮从他手中取走了抹额,扣入革带之中,又看了一眼帘幕,扯去画上的绳结,将人像卷起来守好。
阿伊勃听到他应下,目光饱含期待,直愣愣地盯着顾昔潮掀帘出帐,直至消失不见。
待人走后,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,像一滩烂泥一般倒在榻上,一身腐皮皱起,咳嗽接连不止。
阿密当将他卧平,抹去他唇角溢出的血,痛心不已地道:
“她死了那么多年了,你让他们怎么找人?还能将她的鬼魂带来见你不成?”
阿伊勃闭了闭眼,捂着撕裂般的胸口,坚定地道:
“就算死了,我也要找她的魂魄……”
阿密当摇了摇头,面有几分惊恐,叹气道:
“这么多年,我们派去歧山部找她的人,活着回来的都没几个。那歧山部整个部落,分明是中了邪了!阿兄,你让他去找人,其实就是不肯说出尸骨的下落,是不是?”
“阿弟,你知道的,我向父王立过誓,这件事永远不能说。”阿伊勃低斥道,“我们羌人如今依附北狄才能活下来,若是被北狄可汗发现,整个羌族都要遭殃……你这些年私自帮助他送那些将士的尸骨回大魏,已是大错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