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十九岁那年，我杀了自己的师尊，之后连桑城灭，我一夜之间成了上仙界人人喊打的魔头，失去修为，没了家人。”

季无尧扬起脸，脸上表情冰冷而困惑，“我想了两百年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。”

石壁上微光一闪而过，朦朦胧胧的光线聚拢起来，如同皎皎月华凭空落在地面，黑雾聚拢成人形站在光线之外。

季无尧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近，黑影走上前来，黑色兜帽遮掩住他的面孔，只漏出来一点鼻梁跟下巴。

随着那人靠近，季无尧攥紧了手指，手臂微微颤抖，各种情绪波动蔓上心头。

那人叹息一声，修长手指搭在兜帽上，“你为什么认为我是沈渡？”

季无尧压抑着情绪，“是你的破绽太多了。”

那黑影叹息一声，指尖一动，兜帽自动落下，露出来那张有些熟悉但又很陌生的脸来。

这张脸季无尧见过无数次，在小时候看过的话本上，在玄清宗大殿的石像上，他的指尖有些颤抖，尽管早已明了真相，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敢接受。

年少崇拜的幻影是杀了自己全家的刽子手，他崇拜的，敬仰的，最后让他一无所有。

沈渡的身量很高，身姿修长，浑身笼罩在墨色虚影里，脸上带着浮于表面的情绪，眼底却没什么情感，那双狭长冷漠的眼睛，落在季无尧身上的时候，无端让人泛起一阵凉意，那实在不像是人类的眼睛。

不是话本上的平面画像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神魂。

那双眼睛望向季无尧还算有些温和，但也只是表面看来，他瞧起来有些困惑，“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觉得吗？”

季无尧抬起眼眸，“太多了。”

“我拿的那把破妄剑，沈毅川教给我的剑法，以及你在连桑城里说过的话。”

“其实我从来没有往你身上想过，直到——”季无尧声音一停，深呼吸了一口气，“我发现你在逼我。”

季无尧握紧拳头，“杀沈毅川的不是我，是你，我是破妄剑的主人，当年我明明控制的住，可破妄还是失控扎进沈毅川的心脏。”

“你让我发现血丹的秘密，想试探我的态度，我以为是我厌恶血丹，才会被你抽取灵根毁去修为。”

“可如今我却后知后觉，是因为我做出了正确的选项，所以我才会被你选中当棋子，一步步推到这个地步。”

沈渡听季无尧如此说，倒是有了几分兴趣，“哦？”

季无尧冷冷看着他，“吃过血丹的人都会死，你对血丹深痛恶绝，又不喜天生灵体，你让死士收集天生灵体炼成血丹，又将血丹卖给起了贪念的修士。”

“他们以为这是命运馈赠，殊不知这些东西早在暗处标好了筹码，一颗血丹，一条性命，这是你对他们的惩罚。”

沈渡轻笑，淡淡道：“我惩罚他们做什么？”

季无尧望向沈渡的眼睛，“因为你是天生灵体。”

沈渡的笑容消失了。

季无尧不管不顾，继续开口，“我说了，我了解你的平生，我知晓你的一切，从五岁至今，我对你了解的很透彻，沈渡，你在报复。”

“我报复谁？”

“所有人。”

季无尧上前一步，“众人皆知你是玄清宗沈氏血脉，但鲜少有人知晓你母亲叶氏一族是天生灵体，当年天生灵体遭遇浩劫，你母亲嫁与沈氏保全族性命。”

沈渡的表情很淡，“猜的不错。”

“你从小便天赋过人，惊才艳艳，那时上仙界跟下界连在一起，你二百岁那年，正逢魔族入侵，你挥剑一斩，便解决了上仙界的困境。”

沈渡耳朵听着，眼底却没有丝毫的情绪。

季无尧越说越顺，推理跟真相夹在一起，模模糊糊推演出一个真相。

“可是为什么你在那之后道心破碎，修为下跌，不惜撕开封印去寻那浮屠镜？又为何在寻到浮屠镜后，改道重修，修为尽散？”

沈渡的半张脸隐在暗处，眉目间有些冷。

季无尧心里有些报复的快意，“因为他们背叛了你。”

沈渡目光幽冷，“没有人背叛我。”

季无尧嗤笑一声，“是吗？你在挥退魔族，万千荣耀在身的时候，却突然收到母族泯灭的消息时，你在想什么？”

沈渡的眸子微敛，原本悲怜的神色变得幽深且泛着点点寒意。

是啊，他在想什么？

沈渡的眸子落到季无尧的身上，二百十一九岁，跟他当年一样的年纪，他的视线透过季无尧，落到他身后的功德录上，眼底神色悲凉而讽刺。

沈渡自小修为一骑绝尘，从修炼拿剑到成为一代仙君，他这半生顺畅的要命，直到他站在堕仙崖上，使出惊天动地的一剑。

一剑封神，沈渡成了上仙界的神话。

崇拜，敬仰将他淹没，他站在高处没瞧见混杂在里面的贪婪嫉妒。

在万民敬仰的欢呼声里，一封灵信穿过信仰的人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