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还没黑,但云早压下来了。
灰色低垂,像屋顶要塌。云茵站在别墅门前,背上的帆布包带勒得肩膀发疼。她穿一身黑,t恤、长裤、球鞋,全是沉沉的颜色,就连脸上的眼镜也有着死板的黑框。
她在门口犹豫了一秒,然后伸手按响了门铃。
大学时她学的是商务英语。起初她也曾憧憬过能进外企,有一份穿正装、说流利英语、端坐在明亮办公楼里的体面工作。可她话不多,不会讨好人,说话总是慢半拍,气氛一冷她就更说不出话来。每次面试都是战场,她尽力维持专业,却总感觉自己站在隔着玻璃的世界外头,被打量、被挑剔,又被礼貌地推开。
“我们再联系。”成了她听得最多的一句话。
而这一份家教,是大学室友介绍的。那个总是化着精致妆容、穿吊带短裙去上课的女生,曾是云茵的下铺。她们的关系说不上亲密,但在那个逼仄的六人间里,云茵习惯了每天替她带一份食堂的便当,偶尔也帮她洗过几次衣服,甚至在她熬夜哭泣时递过纸巾。
她从没想过那点微不足道的付出,会在两年后换来一条微信:“我家亲戚孩子要补课,你缺钱就去做吧,不难。”
她当然缺钱,缺得厉害。
被骗光那笔存款的事,她谁都没说,包括这位前室友。
一个男生站在门里。
他穿着一件质感很好的长袖上衣,领口松松地挂在锁骨处。少年个子很高,身形瘦削,骨架修长。他的皮肤白得过分,睫毛浓密卷翘,唇却偏红。漂亮得不像话,是那种站在人群中,哪怕不说话,也会被第一眼看见的长相。
云茵抿了抿唇,眼神微微下移,试图不被他的目光压迫。
他看了她一眼,那眼神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,但也没有善意。
“云老师?”他的声音有点哑,但不冷,带着点儿疲倦,“进来吧。”
她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客厅里冷气很足,空气像玻璃一样清冷。他没给她倒水,也没多话,只转身上楼:“我房间里有书桌。”
云茵脚步顿了顿,还是咬牙跟了上去。
她需要这份工作。
不多,但能撑她一阵房租。
男孩的卧室在二楼尽头。
房间不小,装修风格是灰白调为主,干净但没有温度。窗帘半拉着,外面是阴沉沉的天色,房内却光线柔和。
电脑主机开着,荧光灯在桌底闪。床上铺着灰蓝色的被单,迭得整整齐齐。墙上挂着一副运动海报,还有几排整齐摆放的耳机、书、本子,全是价格不菲的东西。
男孩坐到书桌旁的电竞椅上,把椅子一转,正对着她。
他撑着下巴,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,目光落在她黑衣黑裤的打扮上。
“你穿得挺像在殡仪馆工作的。”他说,唇角轻勾,笑意却不达眼底。
云茵没有反应,只从包里拿出几张复印卷子,一张一张摊在桌上。
她已经习惯了,有人兜底的有钱学生总有恃无恐。
“你最近一次月考多少分?”她问。
“忘了。”他说,“可能……比你高考时候高点?”
她不接茬。
“做卷子。”她把黑笔递过去。
他接过,握住笔时指骨微动,骨节分明,修长得像在弹钢琴。他的袖口滑落一点,露出白净手腕和细细的青筋。
他的确好看,云茵心里承认——甚至漂亮得过分。
但傲慢地让人厌恶。
他看得出来——她的衣服洗得泛白,头发扎得很紧,眼镜后那张脸没化妆,也不惊艳。整个人带着某种沉默和现实里的“普通”。
他见过太多来补习的女大学生,有些会穿裙子,有些会喷香水。他一靠近就能闻到腻甜味道。
但她不一样。
她身上没有香味,只有干净的洗衣皂味。
而他也不是没注意到她站得有点僵,呼吸有些轻。
她在紧张。
裴意把最后一道题写完,啪地扔下笔,歪在椅子里,长腿一伸,伸懒腰时衣服下摆微微掀起,露出一截细瘦的腰线。
他转头看她,语气懒散:“行了,卷子写完了,老师要不要检查一下我答得多精彩?”
云茵没有动。
她安静地坐着,眼镜后那双眼睛落在卷面上,眉心缓缓拢起,像压着一团说不出的火。
太差了。
这卷子比她想象得还差。基本语法都混淆、填空题空着,英语单选错得几乎看不出是哪个年段的学生。
她垂眼,脑中又想起那句可能比你高考分数高,忍不住嗤笑一声,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。
指尖迅速翻着卷子,内心飞快制定着学习计划。她打算怎么拆解每道错题、怎么用半年的时间补完初高中的知识漏洞、怎么不被这个吊儿郎当的男孩带偏节奏。
但下一秒,她听到身后一阵动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