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续弹叔颐集》不能算是御史台官方所著,也难拿到拨款;
即便如此,风采青还是撑了下来,一直听说是因为背后有位出手阔绰的赞助者。
不光不限本数,连用纸用墨都大手一挥说买最好的来。
又由于风采青官居六品,在御史台担职,书中主角沈叔颐贵为帝师又远在文州……这书编成了,其实很难发行。
所以这些年下来大家虽然都知道这《续弹叔颐集》的存在,但也只知道“一直在编”,见不着实物。
那赞助者也不恼,始终就这么供着银子。
世人都叹如此冤大头上哪去找,不想竟就在眼前。
还是个不读书的。
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,杨驻景也没打算自己解释。
至于皇帝的表弟是如何遇上落魄朝士,又突发奇想解囊相助;
再偶然在御前提起,得了私下表彰的传奇过往……
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。
……
风采青跟着带路的内侍,进了御书房,恭恭敬敬跪下。
旁人都说他像根枯木,他也就安心扮成枯木的样子。
不言不语,不声不响,至少就不会遇上危险。
他还做不成什么事,还不到该显露锋芒的时候;
再者,他答应了要等人回来,就不能在那之前也被逐出朝堂。
抱着这样的想法,即使是面对圣人,他也安之若素,不见惶恐的样子。
倒是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——更别说前两日还有两位尚书两位侍郎在此撕破脸皮,上蹿下跳地对骂。
相比之下,风经历这一番实在是显得体面了太多。
小皇帝端坐案后,叫他起来回话,问他一句:
“风爱卿这些年不得重用,心中可有怨怼?”
这话从何而来呢?
看不懂皇帝想说什么,但也不能乱答。
风采青将声音压低,平静答道:
“臣是陛下的门生,自然陛下要臣做什么,臣就做什么。”
“为朝堂,为万姓,做事岂分轻重高低?”
“臣只怕自己做的还不够好,绝没有自怨自艾的可能。”
答得这样圆润又滴水不漏,不知道的还以为风经历今年六十有二,在朝廷混过五十载有余。
皇帝满意颔首,随后是沉默,不知在想什么。
风采青也低头肃立,不去直面天颜。
他余光看见有人从旁边的小室转出来,一身杏红,还道是内侍;
那人却停在他身前,声音温和,带着些许诧异:
“经年不见,怎么闹成了这副样子?”
“抬起头来看我——嗳,如今我还得称你声大人了。”
年轻人到底缺些定性,猛地抬头,正看见沈帝师那张熟悉的脸。
其实他也只远远见过几面,送别那日更是隔着帘子。
可过了这么多年,说话的声调他竟记得清清楚楚;
就好像有仙人挟着他那些葬在许多年前的青春气盛,驾着祥云,翩翩然回来唤他。
如惊雷,如焰火,烧尽了枯树死去的皮,而后就是万木勃发的新生。
他张张口,却不知道该如何在御前表现这番重逢的惊喜:
“帝师……”
这是最合适的称呼了。
从帝师方才那句话来看,其目前虽被召回京城,但还未起复,尚是七品的地方官。
若是私下见面,他自然愿意叫一声沈大人;
可是在圣人面前,他就不敢出一点儿错。
陛下为何召您回来……?
风采青不敢问,他以为这是梦中,或是幻觉。
但万一这真是现实,那就一定是好事。
他看见帝师身上穿的是红色,就知道这是圣人特别恩准过的。
否则,大楚服色逾制是重罪,即使是常服形制,往往也难以避开。
帝师穿这件红,陛下允许帝师穿这件红,就已经摆明了二人的态度。
情况其实不危险,反而很安全……吧。
“采青见过帝师。”
风采青不知该说什么,只能深揖一礼,以示敬重。
拿出后辈姿态来,品级上的差异就多少可以削弱些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