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年,真不知道活个什么趣味!倘有来生,我只愿自己做块冷似铁的石头,无知无觉,无心无肝,无牵无挂,无愁无哀。”
他低低地唱起歌来,声音沙哑,语调极悲凉哀切,在空气里像一株带着霜的细草一般,越抖越细,四散盘旋:
“东争权,西夺利,忙忙碌碌,人生实难!血流尽,命丧完,呜呼呜呼可奈何,方知全是白劳肝!罢罢罢,不如与我牵牛去,哪管他什么神与仙!”
蹄声清脆,好似天然的伴奏,谢挚坐在小毛驴上,沉默地听着。
这悲切的歌声一直在谢挚心头震荡,及到和老人分开,通过金吾卫和护城阵法的双重检查之后进入歧大都,她还久久不能回神。
歧大都仍旧繁华昌盛,和谢挚记忆里的别无二致。
如人皇所说,这座城市最不缺的,向来就是天才。
它已经忘记了五年前,曾有一个大胆的西荒蛮女受封昆仑,在宫殿上与人皇当面对峙;也忘记了那号称永不止息的护城阵法,曾因为一位不顾一切的皇女而停止运转一刻钟。
谢挚早已不是当年的谢挚,可歧大都,永远还是过去的歧大都。
姜契受了当年之事很大牵连,人皇震怒,夺去了她苦心筹谋才得到的护城之职,连封号和府邸也被一并收去,数年心血毁于一旦,之后更是将姜契发遣到以严苛危险著称的风暴极境,历练三年方可回都。
直到回都两年后的现在,姜契也还是没能恢复往日的尊荣。
那个曾与大皇子分庭抗礼、最有夺嫡希望的三皇女,从此一去不返。
但她并没有灰心放弃,而是继续努力修行,人皇夺去了她皇女的荣耀,她便以普通修士的身份加入了金吾卫,现在也已升到了一位小统领。
谢挚听到这些消息时,也由衷为姜契欣慰骄傲。
其实去东夷并不一定要经过歧都,此次谢挚冒险来到歧大都,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也就是——
她想再见一面姜契。
姜契现在也是守城的金吾卫的一员,谢挚打听到了她的轮值时间,在她那一队金吾卫换岗时,骑着小毛驴经过姜契身旁,与她擦肩而过。
皇女身披金甲,率领着一队金吾卫,在街道上匆匆走过。
她仍然挺拔美貌,额间生着天眼金纹,只是比起之前,少了一分温文,多了许多沉稳。
不知阿契这几年来受了多少苦……
谢挚看得眼眶一酸,几乎要落下泪来。
隔着面纱,她才敢放肆地注视皇女,但也不敢多看,更不敢回头,怕引起旁人注意,只看了几眼,在经过皇女身侧之后,便强令自己继续向前。
走出十余步,小毛驴感到,有冰凉的水滴落在自己的脖颈上。
是泪水。
“哎……”
小毛驴有些不自在了:“既然如此想念,为什么不将她约出来,好好地见上一面呢?这样她能得知你还活着,不也很好么?……”
“不。”谢挚摇头:“我再见她……只会给她招致祸事。”
她已经害过阿契一次了,不想再害她一次。
默然片刻,谢挚又轻轻道:
“其实对她来说,我死了也好。”
“走吧,大板牙。”
在相反的方向,姜契走出数十步,忽然停住脚步。
“怎么了,大人?”
她身后的军士都诧异地问。
姜契不让下属叫她“殿下”,只许称她的军衔。
姜契不答,她回过头,额上天眼睁开,金光弥漫,深深地凝望着身后的街道。
一角青衣和一头小毛驴慢悠悠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,很快便闪出她的视野,再也看不到了。
“没什么……”
压下心头的莫名惘然,姜契摇摇头。
“只是方才与我擦肩而过的那个女人,让我觉得有些熟悉罢了。”
似乎是一个头戴笠帽、面覆白纱的青衣女子,骑着一头貌不惊人的瘦小灰毛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