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面前也不是完整的大海,仅仅是眼睛凹陷下去的地方,月亮正从吻部落进腹腔。
是的,这生灵被折断了。
而那些东西,目之所及,蜷在水面下,层层累累,随着海浪缓慢起伏着,像是……某种透明的卵。
透过卵壁的缝隙,有鱼恍惚能看见现代文明的缩影。
“那是什么?”他失声道。
“是火种,至少当初被称作火种。”邰秋旻扯扯嘴角,“神祇造物时,对此间设下的禁锢之一是——造物不再拥有以思想造物的能力。但他们吞了你,不巧当时你我有那么一点联系,相当于也吞了我。”
神明创造了此间,神明抛弃了此间,幸存者接手此间,幸存者创造此间。
于是众多梦境膨胀外延,矛盾自洽,直至集体显化,以文鳐尸骨为根基,覆盖了小片海域。
在冰冷的水下,在早已失落的此间,重塑了一个不算全新的旧世界,那些尚未被鱼群啃食的尸体重返人间。
“没有酆都,没有轮回,什么都没有,但什么都存在着。”
“讹兽编纂了群体记忆,包括种族记忆,消除了灭亡节点。”
“为维护这个庞大实体的稳定,将‘物质’作为生灵,特别是人类的思想烙印。”
尽管有时候这种烙印会失效,比如各种心理暗示下的离奇死亡,类似被冷水烫死之类的。
“文明重启,历史延续,百废待兴,诸族融洽,造就盛唐。”
但灾厄从不会结束。
血缘传承不了思想,个体意识甚至会早于躯壳被侵蚀、愤怒燃烧、渐至失望、麻木、死亡、腐败…
于是一代又一代的王朝在坟墓里拔地而起。
种群思考下的文明兀自往前推,那些成就与历史盛大而璀璨,在幽深的海底燎燎生辉。
可剥开文明一看,本体依旧是水镜上互相吞噬的“卵”。
在这无数的只为复刻过去的未来里,多骇人听闻的罪恶都不过老生常谈。
蛮荒时代的本能,刻在灵魄里,哪怕骨血皆融,由思想重塑,依旧如此,令之生厌又无解。
所以钱币过手,汇聚而成的禄灵时好时坏,分裂时甚至能自己杀死自己。
所以白狼锐减,死去的英雄在苏醒后信仰崩塌,活着的英雄在安逸里腐烂着或被辜负。
所以乐正身负神诅,白玉楼罪状环伺,依旧带不出一句真相。
所以梦貘生出两幅面孔,慈悲与乖戾。
所以书写者字字珠玑,无人一读。
于是旧神箴言成真。
于是新神从未归位。
邰秋旻有时想毁灭世界,但新世界建于文鳐一次又一次的骸骨之上。
“有鱼,”他只能说,“这一切并不值得,我们离开这里吧。 ”
有鱼沉默许久,弯下腰,捂着额头问:“那罅隙和那些东西呢?”
“那只是当初碎掉的……啧,”对方目光如炬,邰秋旻不太情愿地把怀里那样东西交给他,残缺的莲花状,“喏,差不多快找全了。”
没有谁知道那座洲岛碎了多少块,又散落在海中哪处涡旋里。
也不晓得此类消息是怎么透出去的,明明都死过一遭掩盖清洗了,但总有生灵模糊记得。
由于残留的初代理念的影响,这些玩意儿会和各种灾难地或者说会和各种极端情绪接轨。
但生灵只能看见自己所相信的世界。
当它们通过缺口,完全踏入这些区域后,烙印消失,思维不可控下将难以返回曾经的“梦”里,哪怕那些梦绝望透顶,除非再食用文鳐的肉或者入侵其他躯壳。
“感谢这千余年的折腾,”邰秋旻讽刺地捧读,“现在三千小世界,都在你手里了。”
有鱼:“……”
太阳依旧灿烂。
邰秋旻起身伸了个懒腰,向对方伸出手。
有鱼将手递给他,在对方握住起身时假意脚滑摔倒,把那厮扑通带进了水里,微微笑说:“一般死前是需要安排身后事的。”
邰秋旻站在水里,抹脸翻了个白眼,一副“我就知道你会这样”的表情。
“最后一次。”有鱼并指,胡乱立了个誓。
“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,还有上上次,”邰秋旻点点脑袋,假笑,“我全都记起来了。”
有鱼捧脸亲他眼尾,在对方眼裂迸出花时,探头看向水面。
他拨开那些“卵”,里头的物质密密麻麻,像是团在一起的螃蟹苗。
邰秋旻在揪身上疯长的花草,猝不及防被身边鱼一按脑袋。
——文鳐和异端并肩站在这里,倒影里是稻草人和微愣的类猫生灵。
稻草人嘴巴开合:“怎么回去?还是该用‘出去’?”
类猫生灵动动耳朵:“这只是意识,彤铭正在和碎片接轨,沦为新的罅隙,放轻松,海水会把我们带进去。”
“看来我们从未分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