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关系的,他在雨天的阴沉中,一遍一遍安慰自己。
几度催眠,改变不了弟弟生命仍在消逝的事实。尺绫迅速地瘦削,望上去已经皮包骨头,大概连一百斤都没有了。
尺言有时,还看得见弟弟吐血,地板滴落血污,好似洁白的雪地被染上污秽。他也在想,自己是不是做错了,尺绫不如他想的那般有求生欲,他为什么要赔上自己呢。
友人教训得对,无论灵不灵验,他都不该为了弟弟,冒险破坏玄关。恶寒开始侵蚀自己身体了,他本来身体就大不如前,现在倒更加虚弱了。
可是,尺言望着弟弟。
“他说他现在不想死。”
他向医护人员转述弟弟的话语。
医护人员看着这个自欺欺人的哥哥,什么话都说不出。尺言看不见病重的弟弟在梦里扯管子,看不见他的几度求死言语,看不见他的的少言与沉默。
这个可悲的哥哥只记得,在尺绫还能笑的时候,他摁住弟弟的头,把自己的额靠在他的额上,认真低语。
“你想死吗?”
“现在不想死。”
日复一日,都要问他。
尺绫从开始治疗,到放弃治疗,永远是一个回答,比沉默还要沉默。
他想死。
尺绫无助地靠在病房内,看着四面白墙,雨声稀碎。
他写过关于生死的日记,就在草稿纸上,被尺言发现后,对方面色不对,当着他的面揉成一团,若无其事地扔掉。
他以为尺言会骂自己,可接下来只听到兄长温和的语言,这让他感到无尽哀伤,对方似乎自动忽略所以难过,尺言这般人物,永远都在光里。
再活一会儿吧,活够十七,满足哥哥的愿望。尺绫想。
小时候的创伤让他一直不敢直视光亮,而会发光的哥哥,自小就与他不同。他只得仰慕着,倾听着。
第一次上学,他就被人欺负,第二次上学,也被人欺负。他不敢还手,怕自己不能约束力量,一不小心打死对方。
他出去买东西,分不清钱币,也说不清话。他几种言语混杂,售货员嘲笑他。
他不得不承认,他没办法适应这个世界。
他想回到过去,想一个人,想什么话都不说。
可是……尺绫起身,试图去看看窗外,他想看风景。
世界如此糟糕,风景和尺言,大概是他唯一眷念的两样事物,他看着树荫和天空,才能感到短暂的宁静。
再活一会儿吧。
尺绫想着,他迫不及待要去看窗边的树梢,一下地,脚失去力气,身体一沉,歪着倒下。
病房里发出一阵砰响。
吊针被牵扯着,零零落落一地,不锈钢支架滚落,发出清脆的三段声响。尺绫感受不到身体的重量,他只知道自己挨在地板上,地气从皮肤,清晰地窜入他面部。
他睁着眼,看着散落的药水,蔓延到自己的手指。
他开始大口大口吐血。鲜血从他嘴里喷涌而出。
喉咙的血腥味苦涩难闻,渗到他身体的每个部位,每一寸皮肤。
他看着地板远处,有一个小黑点,逐渐变大,他想起要索要些什么,指尖微微一动,身子抽搐。
偌大的病房内,空无一人,只有他躺在地板上。
尺绫宛若回到母亲的羊水里,对这个温柔形象的记忆,只有濒死时的温和。冷意渐渐消散,他想要闭上眼,便有几只手开始触碰他身体。
他要死了。
尺绫脑感染了。
别人都以为他要死亡,可他只不过是从一天睡二十个小时,变成了一天睡二十四个小时,持续三天的重昏迷。在icu的他浑身插满了管子,脑电波显示他醒了一下,然后又昏睡过去,一直没醒过来。
医生说,要不算了,现在停药也不会太累。
可万一醒了呢。
感染已经转移到脑部,在脑死亡的边缘徘徊,而且就算醒了也不会太好过,还会有第二次的。
尺绫从重症监护室回到原来的病房,带着笨重的仪器,像平常一样,温柔而安详。
尺言不走了,一直守着他。
尺绫面容平静,他的手夹了指夹,显得很是长皙。
尺言笑笑,开始翻起以前的照片,他偷拍过的比他想象中的还远远多得多,糊的不糊的,他都不敢删。现在一抬起头,看见尺绫的睡相,又忍不住要拍照。
弟弟不喜欢他这样干,要是让他知道了肯定又要生气。
尺言蹲到床边,伏下,逆着光细细端详尺绫的脸,气息漾动,削白添了几分美感,他从未觉得这张脸是这么好看过。
尺绫长得像妈妈。
对焦,捕抓,他横着手机,逆光下亮暗分明,一份安静,屏住呼吸,滞住的时间定格在这一瞬。
不加任何修饰,镜头小心翼翼吸入了温润而又缓和富有生气的气息。
尺言请假13天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