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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章(2 / 2)

“疯了,疯了……”

长平这般想着,忍不住一路梭巡一路嘀咕,疯病或许能感染,自己便是被染上的一个。

伊珏站在高台上打量四周,空荡荡的正厅只有一个接一个烛台。

铜雀台,牡丹台,还有墙壁上一个接一个月光台……最好看的一架烛台是凤凰架,贝壳打磨成一片片凤羽镶嵌其上,绚目的凤尾逶迤在地,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烁的令人睁不开眼。

过分敞亮的光线,又过分憋闷的空气,既灼热又死气沉沉,伊珏站在台子上觉得自己像一粒被泡在炽热岩浆里的石头,几乎要喘不上气。

耳边还有长平同苍蝇般不断“疯子”“疯子”的唠叨缭绕不绝。

他深深地吸了口气,又缓缓吐出来,不知自己是在对谁不耐烦。

第五十八章

——不耐烦。

从石头变成人,伊珏常会有些异样的情绪和感受,然他七情不通,便不大分辨的清那些情绪是些什么东西。

只有这种称为“不耐”的情绪,他一次次地鲜明地感受它,体味它,一遍又一遍地加深它。

真要追究来源,似乎是从沈杞不断说起他的前生开始。

那时他还是个顽石,裹在厚重的玄石里,无法皱眉,也无法明确定义“厌烦”,只想不通自己天生天养自由自在的生灵,却突然被定成某某人的儿子、某某人的祖宗,又是某某人的憾恨……

他能理解,却不愿意接受这种框束,概因那些往事都是旧事,而不是现在和未来。

却没有人在意他的不愿意。

最讽刺的是,连他自己也做不到彻底的不在意——从他听完沈杞的故事开始,他便逃不开的成了局中人。

所以他明知不应该来,还是来了;

明知不该推开这扇门,还是推了;

他推开了门,走进来,替沈珏看到了赵景铄的深情厚义,替他看到了满地溢满的油脂,不断更换的灯芯,和灯火通明的居所。

还有呢?他想,还想让我看些什么。

不耐烦的情绪逐步加深,一层层加重,像地面一次次扑洒的油脂,沉重黏腻又肮脏地落在“厌烦”上。

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尽头。

“伊珏,”长平在耳室里唤他:“你快过来!”

耳室里满满堆积着木箱。

箱笼刷了防腐蛀的油,在烛光里本该呈现出古旧的亮黄色,却已灰败了。

倚墙堆放的灰败木箱上雕画着层层图案,福禄喜寿俱全,松柏常青,吉祥如意。

锁扣虚虚地搭着,被长平掀了一部分——朽坏的木箱里盛满了朽坏的衣。

一年有四时,因而四面墙壁的箱笼便有春袍,夏衫,秋天的夹衣,冬天的厚袄。

又有鞋袜和各式斗篷毛氅。

长平试着拿出两件衣裳,却抖落了一地灰絮。

启厉帝并不知道,愈名贵的衣料,毁败起来则愈发的快。

贡缎、蜀锦、云丝、缂罗。

无一不是当年做好,当年便要上身,才能展现它本身的鲜亮。

若是放在箱底压两年,颜色便旧了,白色会泛出隐隐的黄,正红会褪下,变成偏红,连经纬都会变形,上身不再合体。

启厉帝是皇帝,大约从来不需要知道这些道理。

抑或他什么都知道。

知道这些备下的衣裳鞋袜,他的小妖精一丝一线都用不上。

却不妨碍他备置妥当。

似乎只要他置备了,便是做好了自己该做的事,并不想其它。

长平抓在手中的布缕上,能辨别出金线在衣襟里侧绣上的小小“珏”字。

她将标记模糊的织缕递到伊珏面前。

伊珏伸手接过,尚未用力攥紧,掌心便只剩下细细的金丝和一捧灰尘。

两人沉默地互相看着,似乎想要说些什么,最终未曾说出口。

伊珏拍了拍掌心,将尘絮拍落。

金色的丝线随着飞灰一起,在空中慢悠悠地落了地。

长平瞥了眼那缕澄黄不再的金丝,转身率先走出这间堆满衣物的耳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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