睁一闭,月光下回到了这山谷中的小院,好像是霓衣连拖带拽,把她放进这房间,然后再跌跌撞撞地离去,把她和自己都交给了这院子。她醒来才发现、或者应该说,是感知到,这院子本身有法力。不知修建当时,用了什么法术或者放了什么宝物,它天然会护佑自己的主人,给受伤者补充一点调养休息所需的灵气。于是前几天,她们就这样躺着。桌上的水壶不知道黑夜里被谁给斟满,她只是睡,强撑着走出去的那一次,相当宽阔的宅邸里一个影子都没有,主人房里勉强传来霓衣沉重的呼吸声。
霓衣朝她走来,她还是倚在窗边,是没有力气动,也不想动。
“今日天气好,咱们一道出去走走?”
“出去?”
“也就在院子里。你朝这一面,自然没有看见院落里花园。咱们出去坐坐。”
霓衣越走越近,步伐缓慢,她的头也缓缓低下去。她还是不能看。
“那走吧。”说着便要起来,但因久坐一时乏力,几乎有些起不来,吓得霓衣几乎惊叫,手也伸出来要扶,“唐棣!”
她看一眼霓衣,看见眼睛里的担忧与哀伤,幸好现在是一半一半了,“没事的,我现在——不会像以前那样想了。而且看现在的样子,魔气于我也无碍,不过是些肉身的痛苦罢了。”
她知道霓衣的担心,知道这番说辞也不过是说辞,底下的答案她们两个都知道,但也都不说明——于她有碍的不是魔气,霓衣的魔气早就被她的身体吸收了,不是魔气居中而不调和,而是魔气因为她自己的心的原因,挑起她本来就有的戾气,流窜体内,七经八脉地四处损耗。
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戾气产生的恶果。而她的戾气竟然山一样高海一样深,是从她自己心里生出来的。
“我不会了。你别担心,咱们走。”她对霓衣说,说得平常说得普通,说得镇定说得自然,实际上自己都不敢相信。这戾气是自己生的没错,可是从自己的哪里生出来的呢?是因为身为唐家小姐和凌霞弟子的时候的经历吗?如果是,那也许真的不会再来了。
一切都清楚明白了,她不会再恨任何人。不会再恨袁葛蔓,不会恨灵剑宗,更不会遥远地去恨那些逼死父母的债主——她应该反过去感谢人家嘛,没有人家,自己怎么会遇见师姐呢?该恨的是自己。是自己读歪书,是自己读了还要因为好奇心而记住,因为记忆力太好而过目不忘,因为过目不忘,危急时刻居然还敢用,用就罢了,却是错的。不管是放错了位置,还是物件质量不佳,亦或者这就是个伪阵法,作为文字留在书上没人去学,它就是死的,而自己用师姐的鲜血,把它弄活了。
活了。
然后把师姐吃了。
又或者,如果那时候,自己没有站岗到半夜发现不对,没有因为一直觉得这一路都有些不对、于是在应该逃而不是战的时候选择了战,是留下来,是心里畏惧而不是一边畏惧一边又想证明自己对于是追出去,也许营地就不会出事?也许自己会和师姐在一起,师姐就不会受伤,就不会丧命?
自己是想和师姐在一起的。从一开始,到最后,到人在泰山之巅的那个最后。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,在她想到时间的前面去抢、抢过地府的审判之前,她想要的是退后,步步退,全部退,在玉琼崖的山洞里她多希望时间能倒流,能够回到两人相识的当初,一切重新来过,哪怕结果不会不同、师姐还是会命丧她手,她还是愿意让一切重新来过,然后全部止于此处,生生世世,再不出这轮回。
她可以一遍一遍承受失去师姐的痛苦和无穷无尽的自责,也愿意回到当初,回到在长洲镇跪在地上受人侮辱的当日,看到师姐像一束光一样照进光天化日的晦暗世道中来,从现实里解救自己,也从心灵里解救自己,让自己找到自己应该去的路,而不是总在懵懂中摸索自己的天资该如何使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