邸学孟就被强留在了金门。买卖人永远都饿不死,既然回不去了,那就做小买卖吧,他就在军营外卖汽水过日子。两边打炮战的时候,他就在防空洞里卖,不打炮了就在阵地上卖,好歹要活下来。金门的高粱酒和东北的高粱酒太像了,邸学孟喝上一口就开始想家,抚顺的千台春,沈阳的老龙口,都是这种高粱酒。
高粱酒有白高粱酒,有红高粱酒。作家莫言说他们家的红高粱酒都是红色的,那是因为用酒泡开了高粱壳子里的色素,不泡壳子的话,都是清亮的白酒。军营里不让卖酒,可士兵轮岗休息的时候,还是想有酒喝,混的时间久了,就在手推车的上面一层卖汽水,下面用棉被盖好散酒桶,有人馋了就来喝二两。
就这么卖了二十多年,中间还有个戴眼镜的连长总跟他在一块闲聊,买了一瓶汽水或是二两酒,就在他旁边聊几句。
那连长就问:“听说你当初是用篮球游泳游到这边来的?”
一旁的另一个军官一口台湾腔说:“他当年带着他妹妹,搞来四个篮球,漂过来的。”
连长问:“你是哪里人?”
邸学孟就回答:“东北,抚顺。”
连长说:“你胆子可真大,在太平洋里游泳。”
邸学孟笑着说:“要不是为了亲妹妹,谁敢这么拼命?”
半个月以后,整个金门突然戒严了,宪兵把整个金门眷村搜了三遍,又派出几十艘巡逻艇找人,说是一个连长跑了。有人说是抱着两个篮球跑的,是不是投奔大陆去了,也有人说没抱着篮球,就是游泳过去的。
之前搭腔的军官后来又来买汽水,邸学孟就问:“你们连长最近看不着了呢?”
那军官说:“跑了,据说是抱着两个篮球游泳去大陆了。”
那个连长叫林正义,后来邸学孟1990年终于回大陆探亲了,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大学教授在讲经济问题,怎么看怎么眼熟,突然想起来,这不就是林正义嘛。
这个人改了名,现在叫林毅夫。
邸学孟后来回到抚顺,可物是人非,媳妇早就病逝了,两个女儿当年还未成年,这会儿都成了小老太太。老头攒了半辈子卖汽水的钱,换了五万美元,给女儿和外孙外孙女们。老头说我不走了,我就死在这,跟媳妇埋一起。
陈俊南他妈那会儿一个月四百五十块钱工资,一下子给她十万块钱人民币她都不知道怎么花。
抚顺有个坦克厂,这么多年一直生产59式坦克,还能出口到伊朗和伊拉克。两伊战争的时候厂子可风光了,伊朗和伊拉克采购商都来抚顺买货,陈俊南他妈负责接待,把伊朗甲方安排到友谊宾馆,把伊拉克甲方安排到抚顺大酒店,这两个国家正打仗呢,可别让他们碰见了。要是在咱们家门口碰见了打起来,国际影响也太不好了。
可是好日子没过多久,两伊战争打完了,海湾战争打起来了。陈俊南他妈还觉得坐着数钱的好日子又要来了,人家伊拉克好几千辆坦克,打坏了总得采购零部件吧,总得买新的补充吧。结果拢共就打了几天地面战争,就跟大象踩甲虫一下,美国人扑哧扑哧一下下把伊拉克的坦克都给摁瘪了。随着钢铁洪流拼数量的时代过去,算了,国家注重高科技,兵工厂都减产转型了。
厂子一天不如一天,陈俊南他妈想,要不我就拿姥爷留下来的钱做买卖吧。于是她就拉着几十个工人,一起辞职下海干起了配件厂,花钱买了厂里的冲压机,一开始是给沈阳的金杯汽车生产配件,慢慢做起来,后来连宝马都从她这采购配件。有一次有家北京的采购商欠着二十万块钱的货款总不结算,陈俊南他妈跑到北京要账,对方说我们现在也紧张,要不给你两套房子吧。对方说厂里在北京的望京有一套闲着的三居室,一平方米三千块钱,给你顶账吧。陈俊南他妈说望京是什么意思,就是离老远瞅着北京,这就不是北京。本地人去趟王府井都说去一趟北京,这都五环外了,你说三千块钱一平方米,可三千块钱有人买吗?说啥也不要,就要钱。采购商说那行,你要城里的房子,我在成贤街有一个三合院,房子破点儿,但好歹是城里,你要不要?陈俊南他妈一看这个三合院,说这还不如我们抚顺农村大院敞亮呢,那我还是要望京的房子吧,一套不行,你得给我三套。
陈俊南不缺钱,他妈就想让他接手家里的产业,可是陈俊南不想。他这种人需要的不是钱,而是动静。陈俊南窝在北京望京的家里,开始研究如何把杜教授的发明变成量产的产品。既然要创业,就不能找个木匠,手工做一个卖一个,用什么样的材料来制作模具,材料的承压能力怎么样,用时间久了会不会疲劳,他作为一个医生,这些东西是玩不转的。
刘铮亮说:“我就能干这个工业设计师,咱之前给德国一家医药公司做介入手术器具设计指导,两次项目合作,我知道这玩意儿怎么搞,而且这个发明从设计角度看并不难。”
陈俊南说:“那你还废什么话,赶紧辞职跟我创业呀。”
刘铮亮说:“我只是觉得这个产品有前途,没想着创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