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开心了,不高兴了,磕磕巴巴念“燕大人的信”也没心情听了。
在那酒楼的二楼角落的阴影里,抱着膝盖,融化成掰不开、抱不暖的绵软低落的一小团。
厉鬼越哄越慌、越哄越急,倒是急中生智想了个法子——他替沈辞青看,再将那一缕至精至纯的鬼气仔细拿那红泥小炉焙暖了,轻柔温存,浸染过那灰蒙蒙的瞳孔。
于是沈辞青借他的眼睛看见了……
有人打架。
两三个市井泼皮无赖,喝醉了,好不要脸,竟然当街醉醺醺纠缠欺辱一个姑娘。
厉鬼:“……”
系统蛾子:「……」
沈辞青更不高兴了——这是自然的,当皇帝的,尤其是他们这种自幼励精图治、为社稷煎熬心血的皇帝,最不愿意看见自己眼皮底下有这般荒唐事。
借来的眼皮也不行。
一小团雪白的、缩着不动的人影开始融化,变成软绵绵一滩……
厉鬼十万火急冲下去揍无赖。
一个被掐着脖子狠狠丢出二里地掉进永定河,溅起硕大水花,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冰冷河水。
一个尖叫着飞上天,被挂在树上当风筝。
最后刚错愕回身,对上一双猩红鬼瞳,“呃”地一声怪响,眼睛一翻,烂泥似的瘫在地上,吓得昏死没了动静。
年轻的陛下稍觉满意,这才借着他的眼睛,往那灯火明亮处望过去……
还没来得及看到花灯。
灯火阑珊,街巷深处,一个贼眉鼠眼的扒手正摸老妇人的褡裢。
那老妇人消瘦佝偻,形貌清苦,满是皱纹的粗糙面庞上却满是慈祥笑意,正紧紧攥着自家娃儿的手,捏着几个铜板,请摊主给娃娃拿一块盼了一年的香甜豆沙月饼。
……厉鬼雷厉风行杀过去抓扒手。
那扒手被看不见的力道重重撞了下,半边手臂猝然森寒僵麻,夹着钱袋的手也凝滞在半空,有眼尖的立刻高声叫起来:“抓贼啊——!”
几个年轻气盛的立刻扑过去,将那扒手狠狠揍得鼻青脸肿,扭送官府,钱袋物归原主,还了仍在错愕、尚未回神的老妇人。
沈辞青看见东街人太挤,丢了个娃娃。
南市跑了两只大公鸡,老农勤勤恳恳喂了一年,指望卖了换点钱,给孙子上学做束脩的。
西街糖葫芦摊子有人插队,这事本来芝麻点大,不非得天子御裁,但沈辞青忽然想吃糖葫芦了。
北市几个喝高了的莽汉,几句话不妥当,推搡恼火起来,险些碰翻了旁边热气腾腾的糖水摊子……嗯,其实等厉鬼赶过去,那几个自己都差不多骂完、打完了。
但沈辞青咳嗽了几声,他喉咙干,想喝糖水……
厉鬼忙成陀螺,被看不见的细细鞭子抽打得滴溜溜转,在街头巷尾、人影摊位间焦头烂额,左手拎着鸡、右手拎着哇哇大哭的胖娃娃,左手端着碗糖水,右手捏着糖葫芦,左手捧着新开封的茱萸酒,右手抓着一把刚出炉的炒栗子。
系统觉得也不能这么玩:「……」
三头八臂的厉鬼忙得有点发昏了。
好不容易都办完,厉鬼揣着酒,卷着栗子,举着糖葫芦,托着糖水,拎着自掏腰包买的鸡,摇摇欲坠、跌跌撞撞滚回了酒楼二层。
看见一小团沈辞青不知道为什么很高兴,边咳边笑边揉眼睛。
本来还仿佛是玉塑瓷胎、无悲无喜的明堂佛像,如今忽而像是最好哄、最高兴的小孩子了,那弯着的眼睛,纯净、生动、狡黠明亮。
那笑容不含丝毫杂质,纯粹明净,仿佛透着燃烧生命般的、惊心动魄的热烈。
像暗夜里不顾一切放肆绽放的昙花。
漂亮得……叫人心碎。
厉鬼不敢心碎,没这个时间,他托住笑得过头、险些滚落下暖榻的沈辞青,小心翼翼裹着,拢着,把那殷红剔透、糖壳晶莹的山楂递到那霜白的唇边。
那一点柔软的温热舌尖,好奇地、相当谨慎地探出来。
在那诱人的糖壳上,极快地碰了碰,猫儿似的轻轻舔舐了下。
甜的。
沈辞青满足地眯起眼睛。
“好了,剩下的你吃罢。”沈辞青心情好了,语气很轻快柔和,“朕的肚肠烂了,吃不了,会吐血的。”
厉鬼的影子凝滞在这句话里。
……他似乎无法理解,茫然、恍惚、连鬼气也险些溃散了一瞬,才低声问:“什么?”
“朕不是自小就被母后下毒吗?”
他说自己“不是燕狩”,于是沈辞青也同他随口闲聊,并不隐瞒,甚至还懒洋洋调整了下姿势,在厉鬼怀里更舒服地躺着。
“那毒成瘾,朕把自己用铁链锁上,偷着试过戒了……不成,戒不掉,戒了就变成疯子、傻子。”
沈辞青倒是也不介意变成疯子、傻子。
但那如山的奏疏谁批呢?
朝谁上、国谁治呢?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