唇在微弱地动。
沈辞青的声音和清醒时不同,像赌气?的小孩子,不肯看他,湿漉漉的黑眼睛稍微睁开了一点?,却依旧望向别处。
很缓慢、很清晰地控诉他:
“骗子。”
厉鬼分不清这感受是痛苦、是绝望、还是微弱花火般的欢喜,这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消散,像一阵风……透着不加掩饰的委屈。
他的青儿,竟然还愿意向他诉说委屈。
“骗子,可恨的骗子,该千刀万剐的骗子。”厉鬼切齿地、狠狠地同意他的话,“罚一千鞭子好不好?打一千军棍,再吞一千根针……”
……沈辞青的眉头慢慢蹙起来了。
那水洗似的黑净眼瞳,吃力地、艰难地,仿佛被什么执念苦苦牵引,一寸、一寸地,终于慢慢回转向了他的方向。
然后,那冰冷僵硬的头颅,极轻微地,左右摇动了一下。
似乎怕这否决太微弱,态度不够明晰、不够坚决,又更加用力地摇晃起来。
厉鬼几乎要疼得撕裂,仿佛有双手,将鬼气?由胸膛深处扒着撕开:“那……且先记下,好吗?青儿,等你身子大好了,亲自罚,狠狠罚,怎么罚都使?得……”
这次连系统也忍不住唏嘘了一声。
可惜。
燕狩开窍得太晚,死得又太早,这话若是早说,若是早说……
厉鬼大抵也在想这个。
那模仿旧日?身影的背后,庞大的鬼气?已痛苦战栗到极点?,倘若他们有更多时间,倘若他早些明白,沈辞青如今……又会是什么样?
会不会他们今夜,已乔装打扮,去?逛那灯火璀璨的南市,去?攀山,观星,携着手去?放灯了?
那是什么样的日?子?
不知道?。
那过分美?好的臆想早已不属于他们,连梦也吝于垂怜,而他的青儿……仅仅是听他说了几句好话、软话,就像被摸舒服了的骄纵猫儿,微微扬着下颌。
那本来木然的眉梢眼角,竟隐约生动,隐隐透出些仿佛被惯坏了的……孩子气?的小小得意来。
他的青儿从鼻子里微弱地哼了他一声。
厉鬼忍不住不停抚摸这张脸,他们大概狼狈极了,一只鬼、一个只剩残魂的空壳,在这月亮底下,捡了什么天大宝藏似的互相望着笑。
笑得发抖,笑得荒唐到止不住,胸腔肚腹揪扯着疼。
沈辞青被厉鬼捧着,空洞黑瞳望着那张脸上的笑,静静望着,望着,眼睛也微微地、软软地弯了。
沈辞青咳了下。
没有血了,唇缝松软微张,又呛出些灿金的星星点?点?。
厉鬼吻住霜白口唇,堵住这些碎裂溢出的残魂,央求它们、恳求它们,再留一留,精纯怨力轻柔裹住这些萤火似的星点?,小心?翼翼诱哄着它们再回冷寂喉咙。
沈辞青的舌冰凉柔软,寂静顺从地任他亲吻,软绵绵地依偎在他怀中,半张着的眼睛望着他。
“青儿,撑一撑。”厉鬼发着抖,极力柔声哄,“你还没吃过豆沙包啊。”
沈辞青是很想尝尝这御膳房嫌粗鄙、嫌平常,从不肯呈上的民间点?心?吃食的。
厉鬼给忘了。
上次出去?,太仓促、太混乱……忘了买了。
厉鬼捧着他,小心?地轻轻摇晃,像哄最乖的小孩子:“舅舅带你出去?吃包子,青儿,想不想去??”
沈辞青的眼睛半睁半阖,目光迷蒙,依旧凝注在他的脸上。
厉鬼就当他想去?,十几岁的沈辞青是想去?的,少年天子叫快马鸿雁送来手书,燕狩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,火急火燎扑回行?营拆开。
「御膳精而可恨,甜腻作呕。」沈辞青龙飞凤舞,落笔还是朱砂,分明是批奏章的间隙乱撕了半张纸写的,「难吃、难吃、难吃!」
燕狩:“……”
翻来覆去?,就这么一行?,再没别的句、别的字了。
燕狩一直思索不透这之?中的玄机,一生困惑,一生未解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