楼厌握住自己那条酸疼的胳膊,忍不住低下头去。作为一头被弃养的野狼,能够认全人界的复杂的文字已经很不容易了,他自认为自己这?样的书法水准已经可以称得上?登峰造极,如果拿给狼族的同胞一同品鉴,那么他一定?会成为众人膜拜的对象。
但衡弃春显然并不这?么认为。
楼厌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,看到他师尊已经从蒲团上?起身,手里拿了块板子似的东西,绕过他站到了他的身后。
楼厌一凛,浑身的毛都突兀地炸起来。
不会吧。
他都这?么大了还要因为写不好字而被师尊打手板吗?
楼厌下意识地跪直身体,已经开始思索要不要主动把手伸出去。
忽然莲香一近。
衡弃春贴在他的身后俯身而站,越过他捋平桌案上?干净的宣纸,然后将手里的东西轻轻压在了纸张的边缘。
不是木板子,是被楼厌随便乱放的镇纸。
楼厌仍然没有想清楚衡弃春到底要干什么,下一刻就感到自己手臂一轻——衡弃春轻轻捏住了他的手腕。
上?下两辈子,他似乎第一次被衡弃春捏手腕。
衡弃春指骨修长,指尖莹白如玉,指腹轻轻点上?他的手背,“拿笔。”
楼厌本能地捡起了桌子上?的那只鼠毛笔。
衡弃春拢住他的手掌,带着他在砚台里蘸墨,笔端与台沿相撞,发出细微的涤荡声。而后那支笔便落在宣纸上?,由?衡弃春带着写下一个?“九”字。
是《天机录》的第一句话,“九州在野”中的第一个?字。
衡弃春在一步一步教他。
“写到这?里的时?候要用力,撇捺都要展开,否则字就成了苍蝇腿,入不了眼。”
衡弃春的声音淡淡传入耳中,楼厌“哦”了一声,顺着他师尊的力道默默攥紧了笔杆,埋头写下去。
其?实,衡弃春不讨厌的时?候还是挺好的。
就这?样忍着胳膊上的酸疼写了一小行字,楼厌满意地打量了一会儿,觉得自己简直悟性奇佳,照这样下去大概可以超过他师伯。
还没高兴多少时?间,衡弃春就已经又拿起了先前那摞抄好的文字,万分嫌弃地挑出来几十张,语气无波无澜,“这?些都拿去烧了,全部重?抄。”
楼厌瞳孔一震。
看厚度,那少说?也有七八遍呢!如果这样一直抄下去,那他要抄到猴年马月嘛!
衡弃春见他不动,也不催促,径直掐了一道诀将手里拿捧宣纸燃了。
“师尊!”楼厌猛地直起身来,张手就要去抢救他的笔迹,幸好衡弃春躲了一下才幸免于难。
眼看着几十张宣纸都在衡弃春手中烧成了灰烬,自己多日来的心血付之东流,楼厌竟鲜明地感受到了一丝委屈。
他吸了一下鼻子,右手一摊推开手中笔,然后就垂下脑袋不说?话了——看起来像是在为那几十张宣纸惋惜。
衡弃春抬手捏了一下眉心,脸色也随之冷下来。
太累了。
把这?么一个?狼崽子从小拉扯到大,教他吃饭认字,还要给他讲清楚为什么出门一定?要穿衣服。
如今不过是让他替自己抄个?书而已,就这?么不情不愿的。
“楼厌。”衡弃春叹了口气看他,“又在闹什么脾气?”
楼厌满脸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,眼尾竟然带着一丝委屈,与眼睑处那颗泪痣交叠在一起,平白无故添上?一抹戾色。
但就是这?样一张脸,却紧紧抿起唇角看着衡弃春。僵持片刻又吸进去一口气,当着衡弃春的面儿揉了揉自己又酸又涨的手腕,哼哼唧唧地,“我手很疼!”
衡弃春似乎是怔了怔,竟一时?没有说?话。
楼厌说?完就又垂下脑袋去生闷气,神殿寂寂,除了作响的流水声便只剩下楼厌兀自磨牙的声音。
做过魔主的人脾气实在不太好,这?会儿已经开始后悔刚才?为什么没有撕咬衡弃春的脖子。
衡弃春似乎动了动。
楼厌终究没忍住,借着殿内的光线抬头看过去,却发现衡弃春已经不知何时?又重?新跪坐回?去。

